礼让文化二十载：一座城市的文明进化论

在杭州，斑马线前的文明是可感可触的日常。

这份日常，藏在无数温暖默契的瞬间里：它是行人快步通过时的点头致谢，是“红马甲”志愿者举牌劝导的耐心叮嘱，是智慧信号灯随人流精准调控的高效便捷，也是“车让人、人快走”标语下双向奔赴的彼此尊重……从2005年杭州公交率先在11路试点推出“公交司机礼让人行横道”到2025年“车让人、人快走”成为全城共识，这条宽不过数米的斑马线，用二十年时光见证了一座城市的文明进阶。

12月8日，“礼让二十载 文明再升级”——城市礼让文化20周年主题活动在城市阳台举行，回顾、传承、深化这份跨越廿载的文明实践。现场还将正式推出并普及“礼让生命通道”（救护车、消防车等）的3.0理念，呼吁公众共同守护生命救援的黄金时间。

“杭州的礼让文化已成为高辨识度的城市标签，不仅代表着交通秩序的文明程度，更是衡量城市治理水平的重要标志。”在杭州师范大学人文学院副院长、教授林航看来，礼让斑马线的核心价值之一，是构建了交通参与者的双向共识：行人作为相对弱势的交通参与者，获得了过街的安全感与确定性，无需为通行风险焦虑，在此基础上逐步形成“车让人、人快走”的默契，最大程度减少拥堵。这种共识并非单纯的素养提升，而是各方明确自身权利与责任、保障交通整体高效运行的理性选择。

从管理到自觉，从法治到德治，杭州20年的探索表明：文明的塑造，并非靠疾风骤雨式的运动，而在于日拱一卒的坚持，在于找到“公序”与“良俗”的契合点，让规则内化为习惯，让习惯升华为城市风貌。

早高峰时段，“中国好人”、外卖小哥彭清林和同事们来到富春路与近江东路路口，手举文明劝导旗帜（牌），与交警、志愿者一起维护路口交通秩序，护航上学上班路。 记者 李忠 摄

破题

一切改变，都始于对问题的正视。

2005年的杭州，正处在机动车数量激增的转型期，斑马线前“车不让人、人难过街”逐渐成为民生痛点。杭州公交集团根据以往的事故分析及城市文明创建的需要，为提升一线营运司机的安全文明行车意识，于2005年率先在11路公交车试点推出了“人行横道礼让”，要求司机在斑马线前主动礼让。

“当时的11路公交车主要途经文教区，环境、氛围都比较好，所以决心从该路车入手试行斑马线礼让工作。”杭州公交集团相关负责人介绍，但试点伊始，曾有部分司机表示不理解，乘客也认为礼让对出行效率造成了影响。

但在随后的2年左右时间里，试点线路没有发生一起重伤或死亡事故。事实证明礼让斑马线对保障安全行车有较好效果，同时也营造了和谐安全的交通出行氛围。2007年，市公交集团开始在所有线路推出“公交车礼让斑马线”活动。“2008年，曙光社区30多位老人联名写信，感谢途经的16路和28路司机礼让，这更坚定了我们坚持下去的决心。”市公交集团上述负责人表示。

2009年，出租车行业自发加入到礼让行动中，私家车礼让行人也开始渐成风气。为让司机更清晰地了解斑马线前什么时候该让、应该怎么让，2011年市交警部门绘制了多张“斑马线前礼让图”，以图解形式明确操作标准，让规则更加清晰易懂。从行业自律到社会响应，制度的种子一旦找到适宜的土壤，便能自然生长。

2016年3月1日，《杭州市文明行为促进条例》正式施行，“礼让斑马线”被写入地方性法规，完成了从文明倡议到法律保障的升级。它虽然没有宏大的口号，却精准地切中了城市交通治理与公民素养提升的关键点。

2016年9月，举世瞩目的G20峰会在杭州召开，“人行横道礼让”这张金名片得到了来杭国际友人的高度赞赏。

省内其他地市也开始对“机动车礼让行人”行为进行集中推广，如金华市交警部门将“理”让斑马线作为重点措施推出；宁波市交警部门明确表明，当车辆行驶至距斑马线前100-30米时，应当减速；衢州市向“礼让行人”驾驶员发送表扬短信，把礼让行人当成了一种良性比拼。

“礼让斑马线”，也成了宁波驾驶员的“肌肉记忆”。

2017年，交通运输部在杭州召开公交都市专题会议，向全国倡导实行“人行横道礼让”，杭州经验从“地方实践”上升为“全国样本”。这不仅是对一座城市文明实践的肯定，更印证了“小切口撬动大治理”的可行路径——以斑马线为支点，用制度约束筑牢底线、用共识培育涵养习惯，最终让交通文明从一地风景变为可复制、可推广的治理范式。

迭代

任何可持续的文明风尚，都不是单方面的付出。

当“车让人”逐渐成为杭州大多数驾驶员的肌肉记忆时，新的课题也随之而来：斑马线上，行人低头看手机、缓步慢行的现象，影响了通行效率，也让部分司机感到困惑。文明如何更进一步？

2024年，杭州给出了新的答案：倡导“车让人 人快走”。这不仅是通行效率的优化，更是对文明内核的深化——尊重是相互的，善意需要呼应。

为此，杭州的探索既有技术的“智理”，也有治理的巧思。

在硬件上，南山路等地的智慧过街信号灯，能根据实时人流自动调节时长，最大程度平衡行人过街与车辆通行时间；北山街上设置的临时信号灯，进一步提升通行效率；改造后的“Z”字形斑马线，新增的黄色网状线禁停区等设施，既减缓了行人和非机动车速度、增加了观察时间，又提高了斑马线的辨识度与安全性。

“Z”字形斑马线。

在引导上，“快行一步，别让善意等你太久”“脚步匆匆 别让拖延阻碍畅通”等充满人情味的标语，替代了冰冷的禁令，在医院、地铁、公交车、西湖游船、核心商圈、地标性建筑等不同公共区域形成全方位、沉浸式的宣传矩阵，让“双向礼让”的理念像春风化雨般渗透到市民与游客的日常出行中。

此外，街头巷尾日益增多的“红马甲”身影，在各大路口积极开展劝导，也成为城市文明的新风景线。其中，最能体现这种“双向奔赴”的，是西湖边那道十年不辍的风景——“最美人墙”。每逢节假日，在湖滨路口，志愿者手拉手组成灵活变化的队形，高效疏导人流。它如同一座流动的文明灯塔，诠释着“共建共享”的理念。

最美人墙。 记者 李忠 摄

从斑马线前的“车让人、人快走”，到“最美人墙”的温情守护，杭州的文明实践从未止步，而是以点带面、向外延伸，在更广阔的交通场景中生根结果。如今，非机动车道上自觉排队、左中右各行其道的“礼让‘三分’”现象，让人看到了这股文明之风的不断延伸。

“当前方亮起红灯，我们自觉在对应车道内停车等候，尽量与前车对齐，这可能需要多转一把方向，却是‘各行其道’的基本保障”“当红灯进入倒计时，我们也不要急于‘解散队伍’，有序通过路口其实比互相抢行更高效”“面对大家让出的通行空间，我们不随意占道、不逆行、不闯红灯，共同的信任不可辜负”……杭州市文明办、市公安局交警支队、杭州日报共同发起的倡议书，正以通俗易懂的语言、贴近实际的倡导，在全城营造“人人守规则、路路皆畅通”的文明交通氛围。

8日的活动现场，还将正式发布“礼让生命通道”3.0行动计划，号召更多人参与到守护生命通道的队伍中，使“礼让”从一种行为规范，升华为一座城市的集体记忆与生命契约。

“杭州礼让斑马线的实践创新在于，最初通过‘制度约束+技术监控’的硬手段打破了以往交通规则难以大面积落地的困境，再结合长期的文明引导形成软环境，实现‘软硬兼施’的治理效果。”林航表示，如今，礼让斑马线已从单一的交通规则，迭代为包含设施优化、双向互动、全民参与守护生命的文明生态。

延伸

真正深入人心的规则，最终会沉淀为一座城市的品格。20年来，杭州斑马线前的“一脚刹车”，刹出的不仅是一段安全距离，更刹出了对生命的敬畏、对规则的恪守，以及陌生人之间那份心照不宣的善意。它不张扬，却极具张力；它始于交通，却最终塑造了城市的精神风貌。

在“礼让斑马线”的带动下，杭州文明实践不断拓展：地铁站台前的“文明一米线”、公交站台的排队乘车、“志愿服务微笑亭”的便民服务、“孝心车位”的温情设置、“带走半瓶水”的节约风尚……一个个文明品牌串联起城市治理的方方面面，让“浙江有礼·最美杭州”的理念落地生根。

“孝心车位”。 记者 李忠 摄

从公共秩序到生活细节，文明在潜移默化中延伸。在杭州图书馆，衣着朴素者可以安静阅读，无人打扰，因为这里有对知识平等的尊重。一场演唱会后，数万观众散去，场地干净如初，因为爱护环境已成为自觉。从“武林大妈”的平安巡防，到“文明露营”“文明观赛（演）”的倡议落地，无数个自发的文明“微触点”，共同织就了城市的温暖网络。

而这份浸润在日常里的城市温度，正是吸引人才的核心要素之一 。日前，智联招聘发布的“中国城市人才吸引力排名：2025”报告显示，2024年杭州人才净流入占比居于二线城市榜首，近5年人才净流入保持在1.2%以上。去年，全市新引进35周岁以下大学生40万人，近5年来累计引进青年人才208万人，人才净流入率连续多年位居全国第一，连续15年入选外籍人才眼中最具吸引力的中国城市。

当斑马线前的礼让从制度要求变为条件反射，从驾驶习惯变为城市口碑，它所讲述的，已不仅是一个关于交通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现代城市如何通过精微的制度设计与持久的人文浸润，实现社会文明水平不断提升的深刻叙事。

这条路，杭州走了二十年。未来，仍将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