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觅得制胜法宝——访中国工程院院士、解放军装甲兵工程学院教授臧克茂

时光，似乎忘却了他的存在；病魔，也无暇理会他的痛楚。仿佛得到上天眷顾，中国工程院院士、解放军装甲兵工程学院教授臧克茂得以在他热爱的讲台旁一站数十年，在他熟悉的领域深耕不息。

出生于常州的臧克茂，曾就读于常州局前街小学、武进县立初中、正衡中学、省常中。他长期从事坦克电气自动化工程研究，通过自主创新，提出了现代坦克炮控系统的体系结构和控制方法，跨越了国外炮控系统的两个发展阶段；研制出我国第一台坦克电驱动系统原理样车，并率先开展全电战斗车辆技术的研究；先后获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2项，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2项，国家发明专利5项；被表彰为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全国优秀教师。

2007年，臧克茂当选为中国工程院院士。2010年5月，总装备部党委作出《关于向臧克茂同志学习的决定》。

一

1932年，臧克茂出生于烽火的战争年代，江南的水土滋养出他不畏艰辛、勇于创新、谦逊有礼的高尚品格。

“若论信念溯而有源，那源头就来自家乡。”他笑着说。

“那是一所设在庙宇里的小学，前面是菩萨，后面就是娃娃们的琅琅书声。”1939年，7岁的臧克茂在离家乡安家镇戚家村不远的一所小学校里，开始了自己的求学生涯。

小学5年级时，臧克茂转到局前街小学。光头、身穿土布衣裳，城里的同学对常州北乡来的新同学多少有些不屑，但两次考试下来，他让小伙伴们刮目相看。后来，这位北乡少年相继考取了青果巷里的武进县立初中、正衡中学、省常中。

“省常中的学风的确叫人难忘。”几十年过去了，臧克茂仍然记得当时的情景：楼梯拐角处的路灯下，集聚着“借光”捧读的学子；天刚微亮，晨曦里就传来晨读声；操场上，同学们互相抽查学业的背影……“我们不愿意放弃任何一个学习的机会。”臧克茂回忆说，“甚至擦黑板时，都不忘临摹几下老师漂亮的板书。”

捧着一颗心来，不带半根草去。老师们的师德影响了他一辈子。至今，臧克茂还能准确地叫出程慕颐、田寿生、张式之等老师的名字，在日渐模糊的记忆里，他们的身影却越发清晰。

“我认为教得最好的是语文老师程慕颐，他学识渊博。每次上课铃一响，他总以飞快的速度跑到教室上课。田寿生老师是1950年下半年从苏州中学调到省常中的，担任教导主任，上物理课。他性格耿直、思想进步、嫉恶如仇，我很信任他、崇拜他。”说起两位老师，臧克茂仿佛又回到故乡，回到求知若渴的少年时代。

往事历历在目，件件恍若昨日，当时只道是寻常。

“他们对教学认真负责，学生也学得扎实。”臧克茂说，恩师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他一生。“只要脑子里一闪现他们，我就丝毫不敢懈怠。”在装甲兵工程学院，大家都知道臧克茂的那句名言：“作为一名老师，最成功的作品应该是自己的学生，学生飞得越高越远，自己越有成就感。”

二

时间的轴，记录下臧克茂成长的每个阶段。

1951年，臧克茂报考了浙江大学电机系。浙大四年，潜心向学的臧克茂没有回过一次家，如饥似渴地浸泡在知识的海洋里。

1955年，他被分配到“哈军工”任教。次年，在120多名新分配教员中，穿上新军装的臧克茂第一个入党。

1966年，哈军工整体撤编，他和战友们集体转业，依然是教师，只是不再穿军装。

1979年，臧克茂47岁，这个年龄，对大多数人来说，都渴望稳定。但当装甲兵工程学院到哈尔滨院校中选拔教员时，臧克茂连夜报了名。凭着对一身军绿的热爱，这位曾经的转业军人在众多比他年轻的竞争者中脱颖而出，再次穿上了他梦寐以求的军装。

永定河畔，京郊西侧。初到装甲兵工程学院的臧克茂，对装甲装备知识几乎一无所知。从此，学院图书馆管理员便发现，有一位年近半百的男子，常常在图书馆关门时还舍不得离开。

经过一段时间的积累，求知若渴的臧克茂进入了状态。1987年，他在学术期刊上看到，在国外，一种脉冲宽度调制（PWM）技术已广泛应用于民用机械。他设想，如果能将此技术应用在坦克炮塔上，或许可以破解当时我军坦克炮控系统瞄准时间长、射击精度低、性能差的瓶颈。于是，他选择把这个难啃的“硬骨头”作为自己科研的突破口，并获得了坦克炮塔PWM控制技术立项。

研究过程困难重重。有无数次的失败，也有他人的质疑，有经费的短缺，也有资料的匮乏。当臧克茂把这些一一挺过去时，一场更大的灾难来临了。

1993年，61岁的臧克茂被查出患上膀胱癌。冷静过后，他马上作出两个决定：一是不能让学院知道自己患病，否则这个项目就做不下去了；二是一定要在病情还能控制之时把课题解决掉。

自此，臧克茂每天只睡三四个小时，教学和家庭生活外几乎都泡在实验室里。

天道酬勤。1995年，臧克茂研制的我国第一台PWM炮台装置获得成功。该装置的正式列装，使我军主战坦克火炮瞄准时间大大缩短，设计命中率大幅提高。这项成果同时获得国家科技进步二等奖和军队科技进步一等奖。

三

臧克茂成功了，荣誉接踵而来。

1997年教师节，臧克茂被学院评为“优秀教员标兵”。当他在表彰大会上发言，讲到自己的病情时，台下一片唏嘘。学院老教授赵碧君难以置信：“我和他同在一个教研室，同住一栋楼，他患癌症5年，1600多天，多少次穿刺、活检、理疗、化疗……他都是一个人坐公交车去，我竟然一无所知！”

臧克茂不愿大家把他当成病人，他在他热爱的实验室里一鼓作气，先后研制出我国第一台“交流全电式炮控系统”和“数字式大功率交流全电炮控系统”，从根本上改变了传统炮控系统的体系结构和控制方法，研究成果广泛应用于我国多种型号坦克。同时，他还率先开展了全电战斗车辆的研究。

坦克训练场上，在射手的轻松操控下，十几吨重的坦克炮塔眨眼就能实现360°转向，发现目标后停得又准又稳，对瞄准镜内的目标可以做到“发现即摧毁”。“两军相遇，先敌开火、首发命中，这是陆战之王克敌制胜的重要法宝。”说到自己的专业，臧克茂语露自豪，他已然从一个坦克的“门外汉”，成长为业内名声赫赫的专家。

2010年5月，总装备部党委作出《关于向臧克茂同志学习的决定》，其中有这样一句评语：他使我国主战坦克炮控系统战技指标达到国际先进水平，为我军武器现代化建设作出重大贡献。

作为保留专家，他仍然不离三尺讲台。除了科研，他更愿意把所学所知都传授给学生。“我虽然已经退休，仍被返聘，今年又招了一名博士研究生。”这个火热的夏天，九旬高龄的臧克茂依然精神矍铄，壮怀激烈，丝毫感觉不出鲐背之年的衰老萎靡。

说起家乡常州，老人十分抱歉地说，关心太少，很是惭愧。然而，在与他的沟通交流中，记者分明感受到了他对常州的深情与眷恋：家乡的人与事，他不敢忘记；家乡的情与爱，他藏在心底；家乡的建设与发展，他时常听人说起。“勇争一流、耻为二手”的常州精神，更存于他的风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