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遗传承人 | 59岁的蒋小惠，这辈子与砖头杠上了

■邹迪 汪磊 部分图片受访者提供

蒋小惠，59岁，溧阳非遗明式金砖制作技艺传承人。从小，她就跟着父亲“烧砖头”，很快掌握了砖瓦烧制的技巧。2009年，在上沛承包荒山开制窑厂，2015年成立了一家古典工艺砖有限公司。近年来，她和工友们凭借过硬的技术，不断提升产品质量，赢得了业界口碑，生产的数百种仿古砖瓦销往全国多个省市，年均销量近40万块。长城、故宫里慈禧太后住过折宫殿、南京中华门、韶山毛主席纪念馆、常州青果巷等一些著名历史建筑物修缮用的古砖雕，很多就出自这位农家女和工友们之手。

在溧阳上沛毛家村委北边的南庙村，有一个砖窑。因为烧窑24小时不能熄火，还要观察窑里燃烧的情况，所以四川人老唐夫妇凌晨也必须守在这里。老唐是一位资深的窑工，跟着蒋小惠已经20年。“这里面不能断人的，我们四班人轮换，窑火的最高温度1200℃，窑里也有50℃左右。”虽然温度高，但他不仅穿着长袖，有时还会反着套一件“工作服”，“不然会被烫伤。”

这个砖窑开了14年，大名常州耀樽古典工艺砖有限公司，作为老板，蒋小惠也是烧窑起家，“‘烧窑’的辛苦程度，完全不输给‘撑船打铁磨豆腐’。”

如今，时代变迁，工业化机械化产品冲击着传统工艺，窑火也渐次熄灭，但依然有匠人延续着数千年的烧窑技艺。老唐等工友们便是其中坚守的匠人们，蒋小惠说：也许，我们是常州最后一批窑工了吧？”

忍受高温和辛苦，还要考验技术

“点火后烧窑的一段时间是最辛苦的，一烧就是几天甚至十几天。烧窑的时候，白天和晚上都不能停火。有经验的窑头师傅会经常查看窑内的温度情况，以判断火势大小。如果火候不到，没烧透，砖坯无法使用；如果火候过了，砖瓦变形，也是前功尽弃。”

烧窑

蒋小惠年近六旬，已经没办法长时间守在砖窑里，但对这一行的苦处体会最深，“这一行里女窑工很少，小时候别人在玩，我跟爸爸在砖窑里干活，弄得灰头土脸，洗衣服都是泥水。所以一般女孩子不会去做这又苦又脏又累的活儿。”年龄大了以后，她转向了窑厂的管理，远离“一线”。

唐师傅夫妻都已经五十多岁，跟着蒋小惠已经20多年，他不停抹着黑黢黢的脸庞，认真地观察着窑内的情况，然后根据情况往里面添加柴火。“这是在烧窑，在这之前，窑垒起来都不容易，一块块砖坯运进来，不但保证堆放最大的数量，还要保证每块砖均匀受热，最后出窑还要方便挪砖。”说起自己的“专技”，这个老窑工头头是道，“烧砖很讲究，先以糠草烧一个月去除砖坯的潮气；接着用片柴、裸柴先后各烧一个月，最后用松枝拆烧40天，要烧130天后才能成。”

“就是因为烧窑的100多天太辛苦，所以每天要4班轮，每班6个小时。”蒋小惠说。

明式砖作这一老手艺，在她家传了四代

走出砖窑，来到公司的大院子，和砖窑仿佛是两个世界：飞檐翘角的庭院、青砖灰墙的民宅、稻草覆盖的窑场、怡然自得的老师傅……外界的喧扰与这里隔绝。

制砖坯

73岁的沈生培曾是烧窑方面的顶级师傅，现在是蒋小惠的得力助手，算是技术管理岗，麾下有5名技术工人。凌晨4点，他就要起床，到砖厂的打磨车间，“查看砖头的包浆，挑选出极品的砖头用于雕花，选出色泽匹配的砖头用于做门头。”

蒋小惠说，溧阳在宋代开始就有窑烧砖作的雏形，经元、明、清历代进化趋于成熟。民国时期，溧阳窑烧砖作又与苏州香山帮工匠的明式金砖制作技艺融会贯通，归属为苏派明式风格，并经本土演变发展形成地域特色，被称为溧阳明式砖作，“你看院子里的雕花砖，就是明式砖作，在我家里已经传了四代。”

她与古砖瓦结缘40余年

传承老手艺的经历，并不是一帆风顺。十四五岁时，蒋小惠去上海滩闯荡，专门为一些古典园林建筑单位跑材料，苏州、嘉善等地的古典园林成了她采购各种建筑材料的模板。小青瓦、脊瓦、小京砖、砖雕、古建花格窗，一件件构思奇妙、中西合璧的砖瓦制品，令蒋小惠沉迷。也就是从那时起，她立志要开一家属于自己的、专门生产古建材料的工厂。

1993年之后，蒋小惠辗转苏州、常州多地开厂制窑，但因资金、运输等方面的困难，生意一度停摆。她多次想要放弃，但终究咬牙坚持了下来。2009年，她踌躇满志地回到家乡，拿出自己所有的积蓄，在当时闭塞偏僻的上兴镇毛家村承包了20多亩荒山，和几个朋友共建了古典园林建筑材料厂。

2015年，环保政策收紧，蒋小惠又一次站到了事业的十字路口，在当地政府的帮助下，制窑厂因其传承技艺转危为安，在经过一系列设备改造后，成立了耀樽古典工艺砖有限公司。

不仅烧窑考验技艺，一块金砖要历经14道工序

“在窑里面是烧制，一块普通的明式金砖之前还要历经取土、炼泥、制坯晾坯，烧制后还有窨水、抛光打磨等14道工序才能制作完成。”蒋小惠介绍，溧阳明式金砖选料、备料精良，制作过程繁杂，对技艺和工序的要求极高。

泥料是制出好砖的先决条件。开挖建筑地基、河道废弃的生土是生产古建材料的上品，蒋小惠每年都要花大价钱购进泥料。“我们采购来的生土是不能直接用的，还需要人工进行粉碎、过筛，让泥土黏而不散，粉而不沙，然后加水滋润，经过无数次翻、捣、摔、揉炼做成稠泥制成坯模，这样才能烧制出结构紧密、强度高的成品。”虽然身体吃不消，但蒋小惠功底还在，只需上手一摸，便知晓泥土的成色。

蒋小惠的厂窑里有十几个用厚厚的塑料薄膜撑起的大棚，每个大棚里摆放着上千片砖块坯模。蒋小惠说，每一块砖坯的晾晒风干需要工人徒手翻转4次，在翻转过程中还要注意砖坯是否变形和出现裂纹，每个大棚内的砖坯翻晾工作需要一个工人连续工作十几天才能完成，遇上阴雨天时间还要延长。

经过3个月风干后的砖坯才能被摆放进窑内“烧制”，然后开窑散热冷却，砖瓦色呈青灰，这一窑才可出炉。随着大众审美的提升，传统的明式金砖制作完成后还需根据客户需求，进行“雕梁画栋”的再创作。鹤鹿同春、松鹤延年、喜鹊登枝、花开富贵等寓意吉祥的图案，都是蒋小惠创作的素材来源，“这些砖瓦雕塑制作少则需要一月、多则几年，其耗时耗力并非一日之功。

炼砖就是“炼心”，期待进入省级非遗名录

现在，土窑烧砖——这种传承千年的古老工艺在蒋小惠手中焕发出新的生机。在她看来，明式金砖的制作不仅是一种工艺的传承，更是一种精神的传承。“别看这小小的一块砖，里面讲究的细节有很多，要想每一块砖都经得起检验，每一个环节都容不得马虎。”蒋小惠说，在传承传统工艺的过程中，她领悟到，做砖最忌心浮气躁，炼砖的过程也是“炼心”的过程。

蒋小惠在雕花

每年入冬后，蒋小惠公司砖坯烧制也将暂停，等待大棚里的砖坯晾晒风干。即便每年的古砖都供不应求，她依然坚持这样的节奏，“总要给生活留点时间，也要为来年的生产做些准备。我们砖作技艺已经完成申报省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期待好消息传来。”